江城的夏天酷热难耐,郑冬雨虽然已经上任刑侦支队副队长一月有余,但依旧对这里的气候束手无策,尤其是办公室内电路老化的空调,空调外机挂在外面响个不停却没办法真正调节室内气温,她热懵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这像上世纪的产物。

 

消息提醒在这时响起,振得她手指有些微微发麻,点开工作群前她还在想今天该以什么理由向上级领导报告空调疑似年久失修,总不能真的说出自己的猜测吧。

 

“诶听说小李今天要归队了,咱们下班之后要不要请她吃顿饭?毕竟人刚从首都回来,参加全国性质的技能比赛好歹拿了三四个第一名呢。”

 

“我觉得行,下班一块儿聚个餐呗。郑队来不来?”

 

小李,噢,应该是李茜吧。郑冬雨在调职过来前就听首都同事提起过她的名字,公安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江城刑侦的勘查高手,也算是她的直系学妹,据说还打破了好几项她大学时留下的纪录,而她当时是什么反应呢?好像只是点点头表示了解,也没再多问什么。同事摇头叹气说她真是好冷淡,怎么眼底掀不起一丝波澜。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回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郑冬雨盯着微信群消息有些出神,指尖戳着屏幕,刚打出几个字又删掉,总是不满意。最后也只是在警队同事的接连艾特里挤出一个好字,她关掉手机揉了揉太阳穴,拿着桌上的文件夹就要往外走,去干什么呢,她觉得还是得跟领导说一下空调的问题,前队长年纪大了不耐寒无所谓,但她是真的不耐热,感觉再吹两天就能在办公室闷到中暑。

 

 

李茜的航班刚落地江城,拉着行李箱出来的时候一眼就望见了举着牌子来接她的警队同事,她戴着口罩又把鸭舌帽压低了些,因为牌子上的字真是过于羞耻,她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出的馊主意,拧着眉装作生气就要去捶张艺凡肩膀,眼底有没有乌青也顾不上,就瞪着张艺凡让她赶紧把牌子收起来,大庭广众太丢人。

 

“热烈欢迎江城刑侦一枝花。”李茜推着行李箱跟她往停车场走,脸上嫌弃的表情一言难尽,“我在机场脸都要丢完了,你写这个牌子真的不是想整蛊我吗?”

 

“哪能啊,警队同事们想着你今天要回来,都说好了下班一块儿去聚餐呢,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够贴心吧?”张艺凡自告奋勇接过行李箱,预想中的费劲场景却没出现,她有些疑惑,“你就只带了这点?也太轻了吧。”

 

李茜拉开副驾车门没第一时间回答她,反而是上了机场高速后才突然冒出几句话:“我去的时候没什么要带的,回来也是,所以箱子很轻。”

 

张艺凡在心里翻了两个白眼,没戳破李茜的心事,哼着歌就往市局开。直到停车的时候才提了一嘴:“郑冬雨调到我们刑侦支队当副队长的事你知道吧?”

 

仲夏蝉鸣聒噪,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盖住了李茜的回答,张艺凡在此期间只听到洒水车播放的那首茉莉花。

 

郑冬雨刚拎着保温杯从会议室出来就跟归队的李茜迎面碰上,她愣了两秒没说话,反倒是李茜摆出得体的笑容先开口给她打招呼,语气懒洋洋的。

 

下午好啊郑队,江城刑侦欢迎你。

 

与此同时办公室爆发出热烈的欢迎声,许多人凑上来问李茜此行是否顺利,在首都有没有什么让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事情,而她只是一一回答,言语里没有半分不耐烦,简略地讲完了集训考核的所有故事,然后转身再次看向郑冬雨,笑意却不达眼底:“听说郑队今晚也要一起聚餐,是真的吗?”

 

于是郑冬雨点点头,给予她十二年里的第一个肯定回答。

 

下班后两个人被同事簇拥着往前走,李茜忙着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有问她集训考核难度如何的,还有问她能不能吃得惯首都风味的,欢声笑语盖过蝉噪,郑冬雨在一旁缄默不言,直到在包厢落座,她们被安排坐在相邻位置,两个人默契得再没开过口。

 

点菜的时候同事们还撺掇李茜多点几个江湖菜,毕竟这里的很多人都无辣不欢,她却像屏蔽了其他人的信号一样,把清淡口的菜和盐帮菜点得一样多。

 

李茜刚回来不久还觉得有些疲倦,最初被其他人劝酒也只是摆摆手拒绝,后来实在是盛情难却,举着酒杯又开始热聊八卦,一群人从案情聊到人生,从童年聊到青春。而郑冬雨靠在椅子上不怎么参与话题,时不时附和两句笑一笑已经是她社交的所有。酒壮怂人胆,这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一句:我听说李茜是郑队的直系师妹啊,那为什么你们俩看上去不太熟,难道之前没见过面吗?

 

几乎是同时,郑冬雨和李茜都回答了这个问题。只不过一个说见过,另一个说没有。热闹的气氛突然冷下来,伴随着李茜下意识的抱怨,她叹了口气说:“你又这样。”

 

声音不大,只有坐在她旁边的郑冬雨听清了后面这句话。而插曲又被张艺凡匆匆揭过,她起了个头开始聊大学生活,但是话题兜兜转转又绕回了两位主人公,引来无数猜测。

 

李茜又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不过态度比下午刚归队时软化了些,慢慢讲着自己枯燥无味的大学生活,给郑冬雨一种自己在听晚安电台的感觉,她嗓音有点沙哑,却因此平添了几分蛊惑,起哄的同事听得入迷,可李茜又故意将故事停在最为精彩的部分,还要装模作样地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郑冬雨唇角浮起几分笑意又转瞬消逝,其实不过是些添油加醋的日常内容,李茜根本没有提到她半个字。

 

像是刻意为之。

 

她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出去结账,刚在前台站定就看到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走来,或许是大堂空旷的缘故,郑冬雨明显感受到李茜身上的酒味淡了很多,甚至能闻到她香水的雪松尾调。和她相差四岁的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困倦地掀起眼睑盯着她看了半天,比勘查现场还要仔细。然后又在郑冬雨要付钱的前一秒说话,调出微信二维码问她:“郑队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拉出来?”

 

郑冬雨只抿了两口酒,相比于李茜,她现在头脑清醒得多,正打算用一贯的冷淡态度将这件事轻描淡写略过时又被打断了,她的直系师妹今晚不知道从哪多了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或许也是酒精上头的忍不住做出无赖举动,一字一句再次重复着。

 

郑冬雨,你什么时候才能不躲着我?

 

她觉得自己仿佛又看见了十七岁的李茜。那一年夏天郑冬雨大三,因为成绩优秀在假期被公安大学派往港地进行学习交流,那是跟江城不一样的热。

 

 

飞机落地滑行时她被空乘人员贴心叫醒,透过舷窗粗略扫了一眼维港将近的夜,的确是惊鸿一瞥也能感受到的纸醉金迷。郑冬雨半眯着眼跟在负责她交流事宜的警司身后亦步亦趋,睡意却被轰鸣声驱散,下意识皱眉表达抗议。

 

她乘有轨电车路过高楼林立,随队巡逻时也见过街头巷尾的拥挤,脑海里开始把首都与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作对比,长达三个月的交流期让郑冬雨在这里学到很多,甚至她开始慢慢用粤语和警司沟通。直到有一天他们收到了来自中环富人区的报案,这里有人死于非命,而郑冬雨作为内地学警并不能直接参与案件调查,她只能协助侦查,帮忙拷贝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

 

她穿着学警制服四处奔走,最后停在离中环一条街的那家便利店门口。

 

港地地处亚热带气候,没有空调的日子比江城夏日难熬得多,郑冬雨热得连同鬓角都被细汗洇湿,她和同行的警员拐进便利店买水休息,正巧遇到了高中暑假孤身出游的李茜,能注意到她实在是因为她在收银台讲的粤语实在太蹩脚。而郑冬雨自告奋勇走上去替她做着翻译的工作,她低头瞥见李茜手里握着的mp3,因为太过紧张,有线耳机被她缠作一团绕在手指上。

 

仿佛预示着她们命运的交织。

 

所以李茜在此时鼓足勇气开口,想留下郑冬雨的联系方式。但这世间大部分人的缘分都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十七岁的李茜其实并不确定自己以后还能否见到这个跟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内地学警,如果能见到,那又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在智能手机刚刚兴起的时代,她得到了人生里第一个喜欢的人的联系方式,虽然也有一种死缠烂打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无赖感觉。郑冬雨被她闹得头疼,实在是想不明白十七岁的高中生精力怎么如此旺盛,她跟另一个警员在便利店待了多久她就被李茜缠了多久,给出联系方式变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十七岁的李茜还是稚气未脱的模样,能兴奋地站在旁边问郑冬雨各种各样的问题,想拒绝都没办法。然后这个高中生吹着便利店空调很认真地对郑冬雨说,她一定会考上公安大学成为她的校友。诸如此类心比天高的承诺郑冬雨听了太多太多,她其实也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年开学的时候她听朋友说大一新生里确实有一个叫李茜的,但那又怎样呢。她去年给出联系方式的时候也没打算真的通过好友申请,只是想在港地夏日里换取片刻的清静。

 

二零一三年夏,李茜和郑冬雨相遇在港地便利店。再过一条街,彼时普罗旺斯薰衣草开得正热烈,中环富人区外警笛盖过嗅觉,乱花渐欲迷人眼,李茜的记忆里却烙下两枚弯月。

不过郑冬雨确实有些低估缘分的奇妙和李茜的恒心,后来她忙着在首都警队实习,偶尔回学校也只是为了毕业答辩,但都能跟李茜在校园里相遇。有时候是路过篮球场被她叫住,有时候是在导师办公室碰到她下课来问问题,而李茜总是很热情。

 

郑冬雨也对李茜关于自己的感情心知肚明,只是从来不会戳破。次年,她成功转正成为首都警队的一员,那段时间正好遇上导师六十岁生日,邀请了不少学生聚餐,其中也有李茜。酒桌文化郑冬雨避之不及,但也多了几分圆滑世故,恭维的话能说好几句,而李茜依旧是那种少年心性,个性鲜明在这样的应酬里不会是好事,但她也并不爱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甚至还站起来明里暗里帮郑冬雨挡了好几杯酒。以至于郑冬雨在后来的某个夜里回忆起这件事也有些讶异,怀疑过李茜是不是真的特别能喝。

 

而英雄救美的始作俑者在聚会结束后抱着垃圾桶吐了好久,嘴巴都苦到不行,又哭着跟张艺凡诉苦说自己以后再也不喝了。

 

因为一见钟情而喜欢上一个人真的能坚持这么久吗?这个问题困扰了郑冬雨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她后来的某一天以特邀讲师的身份返校讲了两节课,李茜又坐在第一排看着她。

 

她鬼使神差地觉得这段感情或许未尝不可,所以后来她们做了很多能做的、不能做的事情,但真的要到那一步的时候郑冬雨又再次退缩了。

 

李茜在毕业前夕向郑冬雨郑重表白却遭到了无情拒绝并被她删除拉黑了所有的联系方式,郑冬雨每天待在警队不肯再见她,这段感情似乎只能无疾而终,她的青涩莽撞换不来郑冬雨的倾心。于是李茜申请毕业后将她调往江城的警队,连一向器重她的导师也为此不解多次问过她具体原因,而李茜总是笼统地说不喜欢首都的气候。

 

所以李茜再次孤身来到江城,一如她多年前孤身环游港地,她依旧带着一颗永不停息的真心,初来乍到的时候仍然幻想着或许未来的某一天郑冬雨也会来到这里,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重逢的时候心跳比我更先认出你。

 

不过在李茜积极投身于刑侦事业后那样的想法就很少再次出现在她脑海里了,她仅存的那点少年意气也被骨感现实消磨得一干二净,生活早已把她的那些棱角磨平,无论遇到什么案子都不悲不喜,不眠不休也能加班好几天,她很少抱怨,以至于张艺凡有段时间特别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好几次都想向领导打报告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说实话,张艺凡今天刚回局里听到李茜跟郑冬雨带着火药味的对话时她是有些感慨的,像是回到了天天跟李茜拌嘴的大学生活,而毕业后来到江城的枯燥生活只是一场囫囵梦。

 

但是当她吃完饭出来看到两个人又站在前台对峙的样子又被吓得酒都醒了,感觉稍微跑慢一点没拉住李茜的话这个人都会因为私人恩怨和刑侦支队副队长大打出手。其实也是多虑,因为李茜依旧半醉半醒耍着无赖,而郑冬雨在张艺凡过来前还真的同意将她拉出黑名单,晃晃手机让她看了个清楚。

 

张艺凡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其他同事这时候也正好陆陆续续从包厢出来,或许是酒精麻痹大脑,没有人注意到李茜和郑冬雨之间失衡的微妙。她在这时打算自告奋勇打车把李茜送回家,却怎么也没想到郑冬雨先有动作,架着李茜就往外走,但是李茜却有点赌气的意思,挣扎两下非要自己走到路边等车。

 

郑冬雨觉得有趣,因为她之前确实没见过李茜这副陌生面孔,毕竟以往她只会在酒桌上强撑着挡酒逞英雄。

 

于是郑冬雨伸出食指在李茜模糊的视线里晃动,想要判断她此时的状况如何,而李茜却出人意料抓住了她的手,甚至攥得她有些生疼。江城的夏夜依旧闷热,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里却有个人只是专注地盯着她眼睛,语气黏黏糊糊的留下一句。

 

好喜欢你。

 

心潮的轰鸣惊动了趴在路灯罩里的夜蛾,李茜突然把滚烫的额头抵在她肩胛骨上,三天前出任务时的淤青隔着棉质T恤传来隐痛,柏油马路蒸腾的暑气钻进衣料,后腰那块被西瓜摊霓虹灯染红的布料已经贴在了郑冬雨的皮肤上。

 

霓虹灯管在街角小孩吹出的泡泡上流淌成彩色河川,视网膜残留的光斑里,李茜腕间滑动的金属表带正折射出细小的棱光。远处飘来露天KTV断断续续的副歌,某个高音撕裂的瞬间,郑冬雨听见自己说:"明天买话梅棒冰给你解酒。"尾音却消失在李茜突然凑近的、带着酒精气息的掌心纹路里。

 

指节蜷缩时触到裤袋里融化的巧克力,黏腻触感突然让她想起某年雪天李茜塞过来的暖手宝。蝉鸣在耳膜上凿出细小的孔洞,所有未说出口的字节都变成气泡,浮向缀着积雨云的靛青色夜空。

 

 

翌日,李茜不出意外迟到,九点整的上班打卡她一直拖到十点半才完成,张艺凡幸灾乐祸地嘲笑她本月全勤奖泡汤又问她还记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然后收获了一个摇头,李茜打着哈欠地往工位走,刚坐下准备点杯咖啡醒神就和其他同事被叫去开会。

 

郑冬雨今天穿了件藏蓝色的警服衬衣,袖口挽到手臂,和她的办公室不同,会议厅的冷气打得很足,她神色如常地讲着案件细节,在白板上整理好死者的人际关系,又罗列出嫌疑人名单,最后轻车熟路分配每个人的任务,而李茜却有些心不在焉,她因为迟到并没有机会第一时间勘查现场情况,所以对案情非常不了解。她靠在椅背上撇嘴,会议结束时郑冬雨问大家还有没有什么问题她也只是有气无力地附和说没有。

 

屋漏偏逢连夜雨,分组抽签的时候她的手气也烂到爆,至少在她自己看来是这样,李茜抽走了唯一的一个1,这表明她走访调查的时候需要跟郑冬雨一组。出现场前点咖啡提神是来不及了,她只能去张艺凡工位那随手抓几颗茶叶扔进保温杯,咖啡因含量不高但也聊胜于无,跟郑冬雨一起上车的时候她终于稍微清醒了一点。

 

两个人一路沉默无言,李茜寡言得像只怕生的鹌鹑,反倒是郑冬雨主动问起了一些事来尝试打破僵局,顺带破个冰。她想起大学时期的李茜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今天能约着三五好友去冲浪爬山,明天还能全副武装去室内雪场滑雪,所以听到她的纪录被李茜打破的时候郑冬雨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为那时的李茜总是不讲理,有事没事都经常往首都警队跑,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也是常事,哪怕只有十分钟,她也想见到郑冬雨。然后缠着郑冬雨提要求提条件,最常见的说辞就是如果打破了她的纪录那么就要再来找她讨好处、讨奖励,那个时候郑冬雨也由着她少年心性,她觉得再认真的感情也不过只是三分钟热度,说不定李茜只是新鲜感上头而已。

 

结果后来就打着讨奖励的旗号滚到床上去了。李茜的学警制服不知道被郑冬雨弄脏过多少次,她们很多时候都只是挤在李茜在校外租的那间出租房里狭窄逼仄的床上,感觉年久失修,动作再激烈一点都会被摇垮。草莓味的指套有股工业香精的味道,不算难闻,但总让人觉得有点太甜,而郑冬雨总是很敏感,李茜打趣她名字里的雨是春潮带雨的意思。

 

而又是这场雨,在江城枯燥无味的警队生活里带给了李茜一次又一次的心灵慰藉,潮湿水汽中和烦闷燥热,她在首都刚落地时得知郑冬雨的调职消息,偏偏张艺凡打电话慰问她的时候她还要装作云淡风轻,扔下一句无所谓就挂断电话。

 

其实是落荒而逃,但心里却没由来的有些雀跃。所以集训考核结束后她也顾不上出发前同事们的嘱托,诸如希望她能帮忙带点特产之类,订了最早的航班就要赶回江城。

 

对这段感情更难以忘怀的人还是她。她其实记得郑冬雨的一切习惯,记得郑冬雨不喜欢吃辣,记得郑冬雨不喜欢喝酒,也记得郑冬雨不喜欢她。

 

所以面对郑冬雨的主动破冰,李茜也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浅短的音节想蒙混过关,她尝试把今天的任务看得比郑冬雨更重要,尝试忽略掉钻进鼻腔的熟悉味道,但是又无功而返,无论是七年前还是现在。可她拙劣的表演总会被郑冬雨一眼看破,谈什么心事重重。

 

走访的时候她依旧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郑冬雨在询问群众,而她负责记录,两个人没有提前约定应该如何分工,却又异常默契。

 

忙碌一下午得到的有价值的线索其实寥寥无几,李茜和郑冬雨的警服衬衣都被汗浸湿,两个人拐进街角便利店准备买瓶水喝顺便休息,而郑冬雨在这时候又想起昨晚哄李茜的那句话,鬼使神差地去冰柜里挑了一根话梅棒冰拆开递给她。李茜选了个冷气最足的角落靠墙休息,衬衣被她挽上手肘露出小臂,领结被扯松显得有些凌乱,她没心思回复张艺凡发来的消息,转而把视线投向炎热的小巷。

 

两个人心照不宣想起中环盛夏的那起谋杀。

 

直到李茜率先注意到略过便利店的可疑身影,她咽下嘴里的最后一口话梅棒冰就掀开塑料门帘冲了出去,郑冬雨后知后觉拿起对讲机联系在附近走访布控的同事,然后也冲出去紧跟着那抹藏蓝色。

 

随后又是高强度的审讯,李茜累得眼皮打架但也要强撑精神,现在是车轮拉锯战,张艺凡刚从审讯室出来跟她换班,而她这次也是毫不客气又抓了一把茶叶扔进保温杯,酽茶的确醒神,她却从中喝出几丝苦味,忍不住皱了皱眉,郑冬雨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李茜神游天外突然轻笑出声,郑冬雨问她怎么了她也摆摆手不说话。其实她突然想起了张艺凡来接她的时候举的那块牌子,莫名觉得很适合副队长,以后有机会说不定也可以给她举一块。

 

就写,热烈欢迎江城刑侦审讯一枝花。

 

而犯罪嫌疑人饶是再狡猾也耐不住这么高强度的审讯,说出的话变得前言不搭后语,一连推翻好几版口供,最终还是认罪了。

 

 

案子结束后李茜被单独叫到了郑冬雨的办公室,这时上级领导刚刚批准了她更换空调的报告。李茜磨磨蹭蹭在门口站了半天才进去,嘴里哼着歌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于是她听见郑冬雨问她还记不记得接风宴那晚喝多了说了什么。

 

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对郑冬雨说了四个字,但具体是哪四个字呢,她有点记不清。吹着空调思绪乱作一团,如同她和郑冬雨初次相遇,被她在手指缠了一圈又一圈的有线耳机,她望向窗外那排普罗旺斯薰衣草,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是之前哪个领导让种的,在一片葱郁里显得非常突兀。

 

于是李茜想,那四个字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都没关系。

结果大不了再打一次调职报告,倒不如遂心意。

时隔多年她依旧喜欢郑冬雨。

所以空调外机的嗡鸣声盖过嗅觉,她又看见两枚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