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绳
我们变成一对差点缘分
装成朋友少点天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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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的茂盛
却遮住了黄昏
世间最毒的仇恨
是有缘却无分
横店的冬天总是带着湿漉漉的寒意,田曦薇把羽绒服拉链拉到下巴,推开化妆间的门时带进一阵冷风。镜前的人转过头来,睫毛膏刷子在空中顿住。
“李老师?”她没想到这个点还有人。凌晨三点的剧组化妆间,暖气片发出轻微的嗡鸣。
李一桐放下化妆刷,镜前灯在她眼下投出浅青的阴影,“小田老师也来偷咖啡?”她晃了晃手里的速溶咖啡条,宽松的毛衣滑到手肘,露出手腕间用红绳系着的和田玉。那是17年的时候,她们第一次合作时,田曦薇作为剧中的人送给李一桐的,就相当于一个道具。杀青后,李一桐也一直带着。
这是她们第二搭了。第一次是古装戏,这次是现代剧,李一桐演心理医生,田曦薇是来咨询的女学生。场务说原本的化妆间暖气坏了,临时把她们安排在一起。
田曦薇从保温杯倒出热水时,看见对方在揉太阳穴。她记得通告单上李一桐今天拍了七场哭戏。“要热敷眼罩吗?”她从帆布包里掏出蒸汽眼罩,茉莉香味的。
那只接过眼罩的手冰凉。李一桐拆包装时,田曦薇注意到她小拇指有道细小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像是翻动剧本时被书页划破的。她们谁都没说话,只有暖气管道偶尔发出咕咚声。后来田曦薇总想,如果那天没在凌晨三点遇见就好了,就不会看见她卸了唇膏后发白的嘴角,就不会记住她喝黑咖啡要加三颗方糖。
杀青前夜下起雨。田曦薇抱着暖手宝在屋檐下背词,忽然听见转角处压抑的咳嗽。李一桐裹着米色羊绒大衣,发梢沾着雨珠,手里提着两杯热美式。“要吗?”她递过来时腕间的玉坠晃了一下,“我助理买的。”
她们坐在道具组的折叠椅上。李一桐说起二十岁那年冬天在剧组拍戏,冻得说台词是牙齿都在打颤。“那时候就想,要是能红就好了,红了的演员有房车取暖。”她笑的时候眼尾漾起细纹,像风吹过的湖面,很温和。
田曦薇扭头看向李一桐时,对方忽然笑着说:“你知道吗?你特别像我养的那只马尔济斯。”没等她回答,场务就来催下一场戏的拍摄了。那杯没喝完的热美式在寒夜里凝结成了褐色的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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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两点,B组还在拍对峙戏。田曦薇裹着羽绒服蹲在监视器后面,看李一桐把台词念得字字淬冰。NG了多次后,导演摔了剧本,李一桐却笑着给工作人员发润喉糖。
李一桐找到监视器后边蹲着的田曦薇,摇了摇糖盒示意对方。“喂我。”田曦薇双手揣着,似乎没有拿出来的意思,李一桐从糖盒中取出一粒,食指和拇指拿着糖块递到田曦薇嘴边,碰到了她的双唇,像是温带季风气候,温暖湿润。李一桐缩回手,仿佛柔软温暖的触感还停留在指尖。风吹干了手指沾上的口水,带来凉意,李一桐不禁将手指蜷缩起来,试图存留下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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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最后一场戏的前一天晚上,李一桐去找了田曦薇。
“要不要对词?”卸完妆的李一桐忽然出现在房车门口,素颜衬得眼尾泪痣愈发清晰。田曦薇盯着她,没有说话。其实词都很熟悉了,根本没有什么对词的必要。
“李一桐,我喜欢你,我爱你。”田曦薇的声音紧张却很平静,因为她已经预料到了这场告白的结局,但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地留下来。田曦薇眼睛红红的,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她望向李一桐,手不住地揉搓着衣角,希望能得到对方的回答。
李一桐叹了一口气,“田曦薇”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正式地叫田曦薇的全名,“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不是我们两个就能决定的。我们身后太多人了,也背负了太多的期待。”
“你知道吗,昨天我爸妈在催婚了……”李一桐的声音渐渐哽咽,没有再说下去。“我知道了。”田曦薇停止了哭泣,抬头注视着李一桐,用目光真挚地一点点描绘这那双她心动过无数次的脸庞。
“其实,我从不奢求什么,只要你知道就好了。”田曦薇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胆小的暗恋者。“我一直都知道。”
“那这就够了……”其实这不够,田曦薇想索取更多,可身后的经纪人不会同意,粉丝不会同意,父母也不会同意。这是她对李一桐唯一的奢求了。
田曦薇站起身来,双手捧着李一桐的脸颊——她的唇膏在李一桐唇角晕开玫瑰色痕迹。李一桐用拇指轻轻擦去泪水,抚摸过她发烫的脸颊。李一桐哭了,她用自己的额头贴着田曦薇的额头,用手揉着对方的发顶,“我们……我们……就这样吧,好不好……”她的声音颤抖着夹杂着哭声,李一桐不敢看田曦薇,不敢看向她那含着泪的眼睛,她害怕自己会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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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功宴那晚,李一桐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田曦薇瞥见消息不断弹出,有李一桐爸妈的,还有一个名为“相亲对象”的。红糖姜茶在保温杯里渐渐冷却,田曦薇把脸埋进自己的围巾里,“为什么李一桐,为什么你就不能等一等我呢!”
机场广播响起时,田曦薇正帮李一桐扣上风衣的纽扣。定制戒指的丝绒盒子硌在口袋深处,经纪人发来的解约协议还在邮箱里闪烁。李一桐突然转身吻她,咸涩的泪水渗进彼此交错的齿间。
三年后,田曦薇在电视上看见金鸡奖的举行,李一桐在里边,她穿着雍容华贵的晚礼服,但手腕处却带着与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红绳。田曦薇扯着嘴角笑了笑,忽然鼻头一酸,红了眼睛,她摸到外套内袋里皱巴巴的机票存根,2019年11月7日,北京飞上海,两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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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曦薇蜷在老家阁楼的老藤椅里,铁盒开启时震落的灰尘在阳光里跳着圆舞曲。2017年10月28日的梧桐叶还泛着青黄,那是她第一次在李一桐房车里过夜时,悄悄从对方剧本里抽走的书签。
「今天你念错第三幕台词时,睫毛抖得像淋过雨的蝴蝶翅膀。场记板落下那刻,我竟希望那个耳光是真的,好让指尖记住你皮肤的温度」
泛黄的信筏右下角晕着茶渍,19年的田曦薇还不懂怎么藏起少年心气。杀青宴那晚偷拿的被李一桐不小心摔破的高脚杯碎片,此刻正压在第十封信的封口处,玻璃折射出窗外夕阳落下时的余辉,像极了那夜李一桐被醉意染红的眼尾。
第十五封信的梧桐叶只有一半,20年惊蛰,她在横店影视城的小巷捡到这片叶子时,正撞见李一桐订婚新闻登上热搜榜首。钢笔尖划破纸背的裂痕里,还沾着当时咬破嘴唇的血渍。
压在盒底的信封明显厚了许多,22年冬至的邮戳盖在火漆印上。田曦薇摸着里面鼓胀的触感,倒出十几颗五颜六色的纸星星——全是杀青时用李一桐送她的润喉糖包装纸折的。最旧的糖纸已经褪成惨白,锡箔层还留着当时沾上的口红。
手机突然震醒满室尘埃,是娱乐软件推送了关于李一桐的消息。田曦薇凝视着手机屏幕,壁纸还是那只马尔济斯,这么多年都用习惯了。田曦薇把二十封信放回铁盒。信里夹着的梧桐叶彻底成为干枯了的蝉壳……
楼下传来母亲唤她帮忙择菜的声音,田曦薇将铁盒锁进童年藏玻璃弹珠的墙洞。
红毯开始前,李一桐坐在专车,阳光射进车窗,李一桐的手腕处空落落的,当年的红绳不见了踪影。原来,在李一桐订婚那天,这根从她们相遇起就一直戴着的红绳,经历了大概五年风雨的红绳,掺杂着她们喜怒哀乐的红绳,仿佛再也经不起折磨,断裂了。
【从相识到分离,也许是我们没有足够缘分吧】